秋风起，蟹脚痒。今年，产蟹大省江苏迎来了一个丰年。但连日来，记者走访苏南多地发现，一股降价潮正席卷整个江苏螃蟹市场，特别是大规格的“奢侈蟹”。
曾长期担任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会长的杨维龙，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今年大闸蟹市场遇冷，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央严格限制“三公”消费和强力反腐。
(蟹农施小伟苦笑地看着手中的“奢侈蟹”，念叨“你生不逢时啊”)
蟹价回归，让普通消费者得益。今年，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大闸蟹块头越来越大，价格也越来越亲民。
大蟹直销，也让许多蟹农感到了不安、不适。但杨维龙认为，针对市场的变化，大家需要及时反思和转型，让大闸蟹回归平民路线，让大闸蟹市场回归理性发展。
蟹市之变，折射的是社会之变。
施小伟养了6亩的大闸蟹，但最近，他正在为蟹塘里的大规格螃蟹犯愁：今年，以往最热卖的半斤以上的大蟹滞销，稀疏平常的中等蟹反而受到热捧。不得已，他只得“以好充次”，把“大个子”蟹丢进了“中等身材”的蟹堆里，低价出售……
改田为塘
绕过村里唯一还种着粮食的一片农田，往南望去全是一个接一个的蟹塘，蟹塘之间用铁丝网分隔着。
今年46岁的施小伟，7年前开始养蟹。
养蟹前，他除了务农，自己还拉了一支装修队，长年在外承包工程。2007年，他看到大闸蟹的行情涨得疯，同村很多村民都把自留地从农田改成了蟹塘，而且收成越来越好。他的心也痒了。于是，向村里“打了个招呼”，花了几万块，把自家的六亩地改成了蟹塘，投放了蟹苗。
江苏省宜兴市白塘墅陆庄村，最早将农田改成蟹塘，是在2000年初。如今，村里只剩下了一片农田。很早就迁入大城市的一些乡亲，本想带着孩子回乡感受农村的模样，却被村里的亲戚“泼了盆冷水”——“乡下没人种地了，只有蟹塘”。
90%的农地，都已改成蟹塘。不管有没有技术，村民们一起养蟹。近几年，村里不再受理农田改蟹塘的申请了，可事实上，也已经没有农田可以改了。记者跟随着施小伟绕过村里唯一还种着粮食的一片农田，往南望去全是一个接一个的蟹塘，蟹塘之间用铁丝网分隔着。
大闸蟹传统产地主要位于苏州及周边地区，但由于市场行情连年走高，近几年大批养殖户和经销户蜂拥而入，大闸蟹市场的狂热，也悄悄地改变了江苏一些村落的模样。这些村落的分布，可以从这些年大闸蟹产地的竞争猜出一二。今年，大闸蟹开捕时，江苏省参与斗蟹的地方除了传统的阳澄湖蟹，还有太湖蟹、宜兴蟹、兴化蟹、高淳蟹、洪泽湖蟹……
如今，大闸蟹不仅在江苏省内大面积养殖，还在湖南、湖北、福建甚至东北等并非大闸蟹传统产地现身，很多农民纷纷改行养殖大闸蟹。
除了田地，村里人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。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，村里的一些年轻人都流行外出打工，家里留下老人和孩子。随着阳澄湖大闸蟹价格的日涨夜涨，不少年轻人开始回家挖塘养蟹。
养蟹一年只有两个季节，淡季和旺季。每年的一月到九月中旬是淡季，其他都是旺季。淡季里，除了每两天要喂一次蟹外，大多数的日子里，蟹农并没有太多事可做，一些人还可以继续在附近打工或做些其他活计。陆庄村多数的蟹塘都是这样搞副业弄起来的。
今年9月中旬,施小伟心里喜滋滋的，他早早地就把手头装修的活结束了，赶回老家的蟹塘。“今年夏天，长三角地区气温不高、降水少，水温也始终在25℃，气候环境利于螃蟹脱壳长大，加上养殖成本上涨等因素，预计螃蟹价格会比去年高三成左右。”回家的路上，施小伟根据往年的行情，小算盘打得叮当响。去年，3两母蟹批发价在一斤120元左右，4两公蟹在每斤90元左右，他觉得，今年肯定亏不了。
施小伟的想法本来没有错。根据养蟹的惯例，每年到了11月份，就是蟹农最忙的时候，大闸蟹根本来不及卖，尤其是4两以上的螃蟹，往往还在塘里就被人订下了。“看着自己塘里的螃蟹长得一个比一个大，再想想往年的行情，今年螃蟹刚开捕的时候，心里很欢喜。”施小伟说。
大蟹遇冷
更多的蟹农把大蟹混到中等个头的普通蟹里“论斤卖”，进入农贸市场。只有这么做，养的蟹才能销得快一些。
螃蟹上市后的价格并没有像施小伟所设想的那样火爆，相反，根本没人上门来收蟹。
一条笼网拉起，数十只大闸蟹在网中挣扎，施小伟心里不是滋味。“今年的螃蟹个头比去年大了很多。”采访时，他捡起两只大闸蟹，一公一母，在手中掂量着，公的超过半斤，母蟹也有4两多，个头七八两朝上的“超级大闸蟹”也不在少数，“要是前两年，这些螃蟹不知要卖多少钱。”
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，5两以上的大闸蟹堪比蟹中的奢侈品，而且每增重一两，价格就会翻番。4两蟹和5两蟹，看起来的大小到底差多少？施小伟说，它们蟹壳的大小差，就好比是通常女性手掌与男性手掌的差距。每增一两，个头就会同比例再增大“一圈”。
对蟹农而言，今年的螃蟹养殖无疑是成功的。在陆庄村，除了像施小伟这样“兼职”蟹农外，还有专业蟹农，孙孟是其中之一。他在村里有60亩螃蟹养殖水面，雇了几个人专门养螃蟹。今年夏天不热，螃蟹长得快，孙孟就加投了饲料，原本舍不得多放的螺蛳、小鱼，也是有多少放多少。再加上最近几年，宜兴螃蟹的养殖重视水质，农民投入的成本比往年高了许多。根据测算，为了让螃蟹长大个，今年宜兴螃蟹养殖户平均每亩螃蟹水面的投入成本，差不多在5000元/亩左右，平均每亩的螃蟹产量差不多在150斤上下。
螃蟹养殖户憋足了劲想养大螃蟹好卖钱，结果却遇冷。48岁的孙孟心里很不痛快，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：苗种每亩水面平均人工成本300-400元；微生物制剂的投入每亩水面需300-400元，生态养殖所需的螺蛳每亩约500元左右，所需种植的水草每亩水面约150元，电费200元，再加上池塘租金每亩就要超过2500元。为了养大螃蟹，饲料（日本进口的冰鱼）的投入更高，每亩少说也在3000元左右。这样算来，每亩蟹塘成本在5500元以上。
孙孟原以为今年的收成怎么也不会低于去年每亩的9000元收益。可万万没有想到，今年11月初，他居然一斤蟹也没卖掉。而去年的11月，他每天能卖出去500斤蟹。“我60亩水面最起码要卖40万元才能保本，现在,这个行情估计能保本就偷笑了。”
不得已，蟹农开始跟着市场调整。
去年，在宜兴产地，4两以下的蟹按斤卖，4两以上，就按只计价。“5两的，100元一只；6两，200元一只；7两，就要个性化定价了，卖个三五百元不成问题。”施小伟说。但今年，7两的超级大蟹，他打算200元就出手了。更多的蟹农把大蟹混到中等个头的普通蟹里“论斤卖”，进入农贸市场。蟹农口中的普通蟹就是4两公蟹3两母蟹以下的蟹。施小伟觉得，只有这么做，自己养的蟹才能销得快一些。
“不能再等了。每年11月份的销售情况，就是这一年收成的晴雨表。去年11月初，蟹塘里2/3的蟹都卖掉了，可今年塘里很多蟹个头都太大，卖不掉。”
施小伟说：“今年大家买蟹的时候，很可能会发现意外的惊喜。以前，这些大蟹，普通老百姓看都看不到，今年倒是又有机会上桌了。”
“去公务化”
“无论怎么说，大闸蟹已经告别了一味贪大求贵的年代了，消费不可能再那么疯狂！”
今年大闸蟹的行情有大跌，但依然有抗跌的产品。记者发现，小规格蟹的收购价与去年相比，下降不大。摊贩们说：“因为普通百姓大多是购买价格较低的小规格蟹，这方面的需求并未减少。”
于是，记者在陆庄村采访的蟹农中，发现了一家蟹农的销售正在逆势上涨，比如施小伟的同宗施其。
到11月，施其已经把自己5亩塘里的蟹全部销了出去，只剩下了一些准备给家人过年吃。与其他人家塘里的情况不同，施其家塘子里蟹非常小，母蟹每只平均1.8两、公蟹2.5两，属于中等档次规格。10月份开始，施其就开始接到订购电话，统货每公斤40元，有经纪人主动到塘口购买。
“去年，我也养大规格螃蟹，可快到年底还卖不动。”于是，施其潜心分析其中的原因，他说：“从中央到地方都在严禁公款消费，今年初我投放蟹苗的时候，就决定养中等大小的螃蟹，销售定位普通大众。”事实上，市场定位的及时调整，让施其受益了。
施其说，迎合大众的口味，其实并不容易。价格不仅要适中，一般人家承受得起，蟹的品质和口感还得有保证。为此，他还专门跑到农科所去学习，到南京、上海等地，跟着有经验的蟹农一起摸索。后来，他研究了一套独特的养殖法：在蟹塘底部，特地铺一层网绳。“这样能防止螃蟹把蟹塘里的泥扒抓下来，它们的肚子就能变得白净。”
此外，施其还在蟹塘里调整了水草的密度。“水草密度决定了水的含氧量，有什么样的含氧量就能养成什么规格的螃蟹。”中等蟹的含氧量与大蟹完全不同，而且含氧量的调整还能确保塘内的螃蟹个子都一般大，规格统一。“施其再适时往塘里养殖一些伴生的鱼虾，这样螃蟹还能更有活力，肉更加肥美。
除了养蟹，施其还在附近的农贸市场自己设摊做水产生意。他觉得，蟹农不能再一味求大，而是要懂得把握市场的变化，而且还要研究多种养殖经营，“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”。
施其说：“大闸蟹已经进入平民时代，也有报纸讲是‘去公务化’转型。无论怎么说，大闸蟹已经告别了一味贪大求贵的年代了，消费不可能再那么疯狂！”他准备明年在塘里投放螃蟹的数量还要降低，多养一些河虾，“这段时间，河虾的价格一直稳定在100元左右一斤，很是好赚”。
对于施小伟和孙孟来说，他们把希望放在春节市场。根据往年情况，等到春节前，买蟹的人又会多起来，螃蟹的价格或许能够朝上冲一冲。
有这样想法的蟹农不在少数。但无锡一家水产市场的陈老板告诉记者，每年都有蟹农囤蟹，但像今年这么严重还很罕见。据给他们送货的养殖户说，除了宜兴的蟹农手上还有一半以上的螃蟹没卖出去，就连往年早早卖完的高淳蟹和兴化蟹，今年也有3成左右没有出塘。“今年过年又比以往要晚，一起集中卖，价格还是上不去。”陈老板说。
很多业内的人都赞同这样的看法，认为在今年螃蟹产量多、规格大的现实情况下，养殖户过多地囤蟹风险非常大。“养螃蟹和养鱼不一样，最多到明年2月，如果大闸蟹再不起塘就要交配了，一旦交配，绝大部分就会死掉，没法等到第二年再卖。”